从“你不会考不好”想到的
“如果我下次考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会考不好的。你读的可是重点中学，即使在学校里的排名不高，在县城里也算是很好的成绩了。”
我在念书的时候，常常听到父母和孩子之间发生这样的对话。当然，我的父母偶尔也会这样“安慰”我——你不可能会考不好，你一定得考好。我那时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压力很大。难道父母听不出孩子实际上在问“你是不是只喜欢这个成绩优秀的我，如果我的成绩不优秀了，排名后退了，你还爱我吗”，这个时候直接回答“不管你成绩好不好，我都一样爱你”不就得了，小孩当然会信的。“不会的，你不会考不好的”这个回答不仅不能安慰孩子，还会给孩子很大的心理压力，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不允许你不优秀，你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
“你不会考不好的。”“你不会做不到的。”“要加油啊，未战先言败怎么行。”这些好听的话都快成了我的心理阴影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被允许成为成绩不好的孩子了呢？是从什么时候起，落败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呢？我赢不了，还不准我输了？我没能力做特别优秀的人，还不允许我做普通人了？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中学时期的我就一直在思考，孩子心智发育不健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学业上的焦虑和校园霸凌，难道打工多年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应付不了吗？哪怕是说几句谎话安慰一下小孩子也好，得不到亲人支持的小孩真的很无助。会提出“如果我下次考不好怎么办？”这个问题的孩子已经很压抑很焦虑了，“你不会考不好的”算什么安慰话，此话一出，就意味着小孩能找到的最亲密的大人不仅不能帮忙分担自己学校里的压力，还把应该承担的指导教育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孩子都不敢想真的考差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2023年，随着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失业问题日益严峻，大部分的行业面临大洗牌，甚至连国家都要被重新定义。风雨飘摇之中，大家也重新开始讨论起了学校，学生和教育的问题。在大部分的中国中学中，考试排名竞争激烈残酷如战场搏杀，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是承认的。如果通过了这样严苛的几轮筛选，我们花费了16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精心教育出来的“人才”还未就业就已被淘汰了，甚至有可能被在校期间造成的某些身体和心理上的损伤弄得社会适应不良，就业之后又变成了长期失业人员。我们将不得不反思这样的教育本身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初中时期，我和小伙伴曾经讨论过，现在的应试教育体制下，只有成绩最好的那几个人才配得到老师和家长的喜欢。每个年级的第一名只有一个人，每个班的第一名也只有一个人，即使是每个班都算上前三名，一个学校中能让老师和家长满意的学生一共又有几个人呢？如果只有他们才算成功的“好学生”，那岂不是99%的学生在这个体系下都是失败者了吗？更何况每次排名都在变化，这些“好学生”常常也是焦虑不安的吧？每次考完试之后，老师发试卷的时候会念出分数，全年级的成绩排名还会张贴在教学大楼外面，供全校学生围观，这岂不是公开处刑吗？
这样的教育方式，让大部分学生在思维里把学习和熬夜歧视受责骂牢牢绑定到了一起，无法取得优秀成绩的孩子，很快就会变得习得性无助，对学习失去信心，更糟糕的是，终生彻底失去学习兴趣。这样的教育模式，创造这样大量的痛苦的人，让大部分人从小处于无法摆脱的鄙视链中并自卑焦虑到底有什么好处呢？这不是批量制造抑郁症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离开学校，走上社会，很多处于创伤中一直无法长大的人们又开发出了新的鄙视链，钱权社会地位是有且仅有的评价标准。如果没有统一的评价标准，就没法建立起鄙视链了，成不了人上人可太难受了。在学校里，由于只有学习成绩这样唯一的一个评价标准，绝大部分的人在学校生活中都处于被鄙视，被看轻的状态，这种每天都害怕自己掉队甚至仇视同伴的习惯不就是在学校里养成的吗？成年之后，难道不应该想尽办法打破单一的评价标准这种枷锁，让社会对人的评价更多元化吗？难道不应该让成绩不好学历不高的人也能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吗？
一心只盯着年级第一的位置的学生显然是无法快乐的，成年之后，一心只想在钱权社会地位的比较中胜过其他同龄人的人显然也是无法快乐的。一直无法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人，是非人吗？如果是的话，大部分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人了，制造大量不快乐的非人对这个社会有什么好处吗？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提过东亚大城市中人们的原子化现象非常严重，从生育率来看，应该是远远高于西方国家，我怀疑“原子化”的种子在学校里就被埋下了。由于升学录取是省内的零和博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生时代被过分强调的成绩排名破坏了同龄人之间友善的关系，让人们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孩子们成长中缺乏合作的经验，不知道怎样做到“双赢”，更不要说多方“共赢”了。至于家庭，父母常常是学校的帮凶，责骂孩子比学校里频繁多了同时也狠多了——吃定了孩子绝对依附于自己绝对不会离开自己。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在心里把家庭和束缚贬低冷漠联系了起来，对亲密关系失去了期待。学校和家庭都是密闭的独裁王国，除了国王，其他人都想要摆脱它，哪怕是逃到荒地去，也一定要做自己心灵世界的王。人们独自行走于世，反而避免了被judge的痛苦，不再陪着鄙视链顶端的家伙们玩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我们想要了解一个社会的时候，学校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样本。学生们是全民的最底层，承担了家庭和社会的全部压力。仔细调查在校学生并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和心理状态，我们能从中找到很多社会事件发生的原因，同时，他们也是这个社会繁衍出的果实，他们是什么样，这个世界未来就是什么样。一个痛苦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也是很难快乐的，一群这样痛苦的孩子呢？随着强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我很期待看看未来的学校会有什么改变，现在这个靠吸食孩子们的痛苦而维持的地狱又能存在多久呢。
评论